刚走出办公室，就看见王姐、小德、菲菲等人早就等在门口。
我立即没了火气，不知如何交代，不敢看她们希冀的眼神。
王姐上前拉我：“没事儿，我们都知道你尽力了。”
菲菲也过来挽着我：“就是，我们都听见了，给这样的狗东西卖命，我都嫌晦气。”
“对，正好我也养养身体，我这腰早就该去看看了。”
所有人都强颜欢笑，反倒安慰起我来。
“你们放心！先回家休息休息，以后咱们还要大干一场呢！”
“好嘞！听宁姐的！”菲菲扬了扬拳头。
我想了想，翻出手机中一个号码，发送一条消息：
呈您吉言，这回真要请俞总多多关照了。
对方立即回复：恭喜迷途知返，晚上庆祝一下？
我：没空。
对方：......
几分钟后。
对方：那好，晚上七点开会。
我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，资本家果然没一个好东西。
俞茗在投融圈混迹多年，如今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，教育行业大半上市公司他都有投资。他现在已转向科技领域，即便如此，仍有很多做教育公司找上门。
吴兴安为了搭上这条线，花了不少功夫。他不知道，我跟俞茗是老相识，关系匪浅那种。
新模型刚出来，俞茗就立刻判断了其价值，加码了科技公司投资，还跟我分析了模型中的不足。
我赶到了会议室时，俞茗正倚坐在会议桌上，盯着屏幕若有所思。远远看去，他侧脸轮廓分明，颇有指点江山的豪气，在场的女同事都忍不住偷看。
我低调坐在末位，听着俞茗分析项目、布置任务。他全程没有看我，我心里郁闷，亏我饿着肚子跑过来，还真把我当牛马了。
正走神，一个文件夹飞了过来。
“教投这部分，以后由宁经理全权负责，你们好好配合。”
我一愣，没料到俞茗给我这么大权限。
一个地中海男有些不悦：“这不合适吧......”
俞茗嘴角上扬，语气却不容置疑：“宁经理是我好不容易请来的，教育领域的专家，她的见解绝对可靠，按她的方案执行就行了。”
地中海男瞪了我一眼，没再吭声。
我随手翻了一下文件，里面是几家教育公司的资料，最上面一家就是星河教育，董事长吴兴安，标注资质优秀，强推。项目负责人那栏填的是冯海，应该就是那个地中海男。
下面还有一家公司，民启教育，上面标注是资质尚可，待定。
我看了一眼俞茗，他察觉到我的视线，眉毛一挑，似在邀功。我心里笑骂，却着实松了一口气。
众人离开后，他问我打算怎么做。我摇摇手指，天机不可泄露。
“呵，女人！”他撇嘴，拿起外套，“走吧，人生苦短，唯有夜宵不可辜负。”
两天后，我约了民启教育老板魏民见面。跟星河相比，民启无疑更脚踏实地，发展潜力更大。
听说我对他们有投资意向，魏民受宠若惊。
“宁经理，您看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，您尽管说。”
我微笑道：“还真有事想拜托魏总......”
没等我说完，就被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。
“呵，这么快就找到下家了？”


吴兴安悠闲躺在沙发上，捧着手机，见我进来朝我招手。
“小宁啊，你快过来。看看这个虚拟形象怎么样？听说是现在年轻人最喜欢的。”
“你别说，这玩意儿真是神了，说话还挺有意思。”
我扫了一眼，视频中是二次元虚拟形象，掐着腰，拿着戒尺，指着虚拟的黑板，催促着用户回答问题。
“吴总，我来找你正是为了这件事......”
我刚开个头，就被吴兴安打断。他从沙发上跳起来，吐沫横飞，张口便是教育创新、科技赋能、政策支持、融资上市、年内市值500亿......
他越说越兴奋，我越听心越凉。
看我冷着脸不接茬，他尴尬地轻咳一声：“小宁啊，我知道你心软，想帮她们说话。但优胜劣汰，那是自然法则，不思进取的人，就该被社会淘汰！”
他伸手想拍我的肩膀，被我躲开。
“我不这么认为，这款模型我早就试用过，也找了相关专家咨询，结论是它只能用于辅助，还不能替代人工。”
他没说话，坐回到椅子上。
我打开电脑，对模型存在的问题一一演示说明。他眉头紧皱，静静听着。
我讲得口干舌燥，以为他终于意识到了这个决策错得多离谱，没想到他大手一挥：“这都不重要。”
“我哪里没说清楚？”
“小宁啊，你还是太年轻。”他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，“人也会犯错，还可能错的更多，更离谱。”
“再说，就是有点小错误也没什么，不影响整体效果。”
我不敢苟同，反驳道：“我们是做教育的，不能不负责任。”
“错！”他油腻地晃晃食指，“我们卖的是服务，是产品，你就是死脑筋，这点不好。”
我看着他，忽然有一种对牛弹琴的错觉。如果不是为了外面的同事，半个字我都不想跟他多说。
道理说不通，我只能寄希望于唤起他的良心。
“吴总，王姐、小德都跟了你很多年，平时工作也认真负责，客户信赖度很高，粘度大，很多学生他们辅导了七八年的。”
“还有菲菲，她虽然年纪轻，但是跟学生关系很好，学生都叫她暖心姐姐......”
“够了。”吴兴安一摔手机，不耐烦地道：“竟说那些扫性的，我又没开除你，管那些闲事！”
“小宁啊，你知道我最喜欢你什么吗？”他话锋一转，一双色眯眯的眼睛在我身上来回打量。
“你年轻漂亮，身材也好，最重要的是学历高，还聪明，怎么今天犯糊涂了？”
“你得摆正自己的立场！我给你再加薪20%，让你接着带新部门。”
“只要你安心跟着我，乖乖听话......”说着就在我手上摸了一把。
我条件反射地抽出手：“吴总，你自重！”
吴兴安冷哼，双手抱胸，懒得装模作样：“呦呵，你装什么清高？当初你勾引教授那点儿破事，谁不知道？”
“你不过就是个高级些的外卖，我给你机会，你还不识好歹！”
“怎么着，以为自己还能谈得上价钱？”
我气得浑身发抖，抬手，一个巴掌甩了过去。
他没料我能动手，更没料到我力气这么大，一时被我打蒙了。
我转身就走，这样的垃圾，再看容易长针眼。
“宁玉！你给我站住！”
“给脸不要脸是不是？你信不信我动动手指，就能让你混不下去，敢跟我叫板？贱货！”
见我停下脚步，他得意哼冷：“知道怕了？你现在跪下、跟我道歉，我还能放你一条生路......”
我回头，缓缓比了个逗狗的手势。
“乖狗，别乱叫。”
“你现在就是跪下、跟我道歉，我也不会放过你！”


所有人都望向我，眼神充满怀疑，就连菲菲都止住了眼泪，一脸不敢置信。
“宁经理，我刚才就想问，你怎么知道大模型的事？”
我立即解释，我一直很关注这些消息，在这款大模型刚发布的时候，就跟朋友聊过，也试用过。听说很多公司都第一时间接入了这款模型，联想到公司的程序员提前返岗加班，自然不难猜测。
“你的意思是，你为什么没在名单上，你完全不知情？”陈雅眼神犀利，显然不太相信。
“是。”
“原来传闻是真的。”陈雅冷笑，众人一听，也都眼神怪异。
“难怪之前都说你跟吴总关系匪浅，有什么好事第一个想着你，给你客户，给你资源，年纪轻轻就提拔成部门经理，现在部门都没了，还舍不得你走。”
“陈雅，你别胡说，宁姐不是那样的人。”菲菲维护道。
我拦住菲菲，扫视众人，最后把目光落在陈雅身上。
“我知道大家都有怨气，但现在不是搞内讧、找背锅侠、出气筒的时候，重要的是安排后面的出路，这样的老板，这样的工作，丢了就丢了，没什么可惜的。”
没等我说完，陈雅就迫不及待打断：“你说什么风凉话，看我们灰溜溜地被赶走，心里还在偷着乐吧？长得好看就是方便，晚上跟那个狗东西滚滚床单，就什么都不用愁了。”
“啪”的一声，我一个巴掌扇过去。
“你！你这个骚货，被我说中了？”陈雅捂着脸，转身就要扑过来，被同事们拦住。
我手上发麻，还觉得不解气，最恨这种动不动就荡妇羞辱的女人。
“这种目光短期的公司，我不稀罕。他不赶我走，我也会自己走。”
“宁经理，你别冲动，本来名单上就没有你。你的能力我们都清楚，之前怀疑你是我们不对。”小德劝道。
我摇摇头：“不是冲动，这个模型我早就试过，还有不少问题，现在就谈替代真人还太早了。这样的公司，没有待下去的必要。”
何倩挺着肚子，从人群中挤过来，拉过我的手：“你说的是真的？宁经理，求你去跟吴总说说，你的话他一定能听进去。”
见我没应声，她扶着腰就要下跪，被我扶住。
“求你了，我还怀着孕，老公失业在家一年了，就靠着我这点工资，我们家真是经不起一点折腾了......”
小德也激动地看着我：“要是这样，说不定还能让他改变心意。宁经理，不怕你笑话，我家老太太身体不好，孩子也还小......姓吴的虽然恶心，但我们都挺需要这份工作的。”
“宁姐......”所有人都眼巴巴地看着我，就连陈雅都没了刚才的嚣张。
我犹豫着不知该如何拒绝。
王姐缓缓走到我跟前，她年纪最大，平日性子温和、不争不抢，一直是我们最可靠的主心骨。
她扯扯衣角，似是觉得难为情：“小宁啊，我年级最大，按理说最不应该难为你。要不是年前我儿子出了车祸，高位截瘫......”
“我孙女命苦，娘早就改了嫁，现在电话都不接一个。我这个岁数，就是出去当个保洁，人家都嫌老，我要是还有办法，也不想你为难......”
王姐语气平静，大伙儿却感觉整个心都被揪起来，难受得厉害。菲菲听得又红了眼眶，直抹眼泪。我知道她也不容易，家里还指望她帮扶弟弟。
事已至此，拒绝的话再说不出口。
“好，我试试吧。”


年后复工第一天，我们整个部门都被优化了。
老板说，我们这些磨洋工的废材，已经被淘汰了。
公司的线上教育系统，已接入最新AI大模型。
不仅能保质保量工作，还不抱怨、不摸鱼、不要加班费。
同事们都求我想想办法。
我低声下气，求老板再考虑考虑。
老板趁机在我手上摸了一把，眼神轻佻。
“你要是听话，我给你加薪20%。”
我一个巴掌甩了过去，头也不回地走了。
三个月后，老板跪在我面前，搓着手跟我求饶。
“宁总，您行行好，帮我一把吧！”
......
听到人事部的通知，所有人都懵了。
线上教育部只留下0%讲师，跟后勤支持部合并。
换句话说，我们整个部门都被优化了。
菲菲手里还拿着带给大家分享的零食，手僵在半空；
陈雅刚刚还兴奋地描述过年跟婆婆如何大战了一场；
小德举着新买的护腰，说今年一定要保卫好自己的腰椎......
“这什么意思？别闹了，一点儿都不好笑。”有人弱弱地说了一句。
“就是，开什么玩笑，年前还计划今年扩张业务，过个年就破产了？”
“有问题你们找老板说去。”人事部的王经理板着脸，扔下一份名单。
小德捡起来，看了看，一屁股瘫在椅子上，双手抱着脑袋。
菲菲求助地看向我：“宁姐，你知道这怎么回事吗？”听了菲菲的话，所有人都疑惑地望向我。
我心里明白了大概，不愿再瞒着大家：“公司接入了最新的AI大模型，看来吴总认为这个模型很好用......”
话音未落，“啪”的一声，小德掀翻桌上的文件：“吴兴安，王八蛋！”
“呵，年会上还跟我画饼，让我放心大胆生二胎，说什么等公司融到资，就给咱们原始股。”
没人去劝，所与人都满腔怒火。半个月前，吴兴安还在年会上侃侃而谈，要大家把公司当成家，共同奋斗，将来有福同享，保证每年加薪20%-50%。
“我就不信那玩意儿真能替代咱们，这么搞早晚破产！”菲菲脸憋得通红。
我刚想安慰菲菲两句，眼角扫到门口一个人影，不由一愣。大家刚刚情绪太激动，竟没人发现吴兴安站在门口。
我上前两步，沉声道：“吴总，大家跟着你这么多年，你今天怎么也得给大家一个交代吧？”
吴兴安脸色难看，显然听到了刚才的话。他踱着步子，用鼻孔扫视了一圈众人，轻蔑冷哼：“就你们这些废物，有什么资格抱怨？”
“要不是我心善念旧情，你们早就被社会淘汰了。你们也不照照镜子，都挺把自己当根葱，你是学历高、智商高、有客户，还是身体好？”
“尤其是你，李菲菲，天天不是零食就是奶茶，让你干点什么就抱怨，看你胖的，把公司当猪圈了？”
菲菲本就红着眼睛，被吴兴安一骂眼泪直接掉了下来。
吴兴安还不解气：“一个个不是病假就是有事，一说加班不是屁股疼就是要加班费......也不反省反省，自己给公司做了多少贡献。”
一旁的陈雅、小德被怼得哑口无言。
吴兴安视线一扫，看向我。我板起脸，时刻准备反击，没想到他又移开了视线。
“我是做生意，不是做慈善。你们会的AI都会，效率还更高，不相信你们自己试试。”
“你们要是能证明自己比AI强，我保证给你加薪升职。没那个本事，就赶紧给我滚蛋！”
大伙儿都感觉屈辱，但一时没人反驳。
吴兴安不屑冷哼，径自离开。
办公室一片沉默，有人默默收拾东西，有人低声啜泣，也有人打开了电脑，想试试这个新系统......
忽然一个声音打破沉默：
“宁姐，这名单上没有你，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