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小楼，我的名字叫柳梦。

我给自己取的，就如柳絮一样漂浮无根，终究不过是一场梦。

周围的人知道这里有个女人叫“柳梦”。

但是没见过。

我妈每天晚上会带不同的男人回来，她只找远村的或是路过的男人。

她说，做人要有脸皮。

而我就在小楼里接待一个又一个男人。

今天，我妈不在小楼，估计去找客去了。

江河过来了。

他是我妈现在的男友。

“清清越来越好看了。”

他上下打量我。

“我妈很快就回来了。”

我敏感地觉得他不怀好意。

他抽了一口烟，呵呵笑了一声过来抓我。

我歪头一口咬着他的胳膊。

“臭婊子！”

江河吃疼放开了我，他一巴掌就劈了过来，我的左脸立刻就红肿了。

接着他又抓住我的头发狠狠撞在床上，接连撞了几下，我晕了过去。

二楼的窗户开着，薄情的东风吹了进来，如刀割一般疼痛。

我想起我第一次被迫接客的情景，那时候我爸才去世3个月。

我妈说家里没钱了，需要有人赚钱养家。

她带我到了小楼，这是江河暂时借给她的地方。

我妈带来了一个男人。

我那天反抗得很厉害，哭着喊着让我妈救我。

我妈没管我，我知道她就在门外。

<妈，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，我是你的女儿啊。

>但是我妈怡然自得地觉得，她想到了一个维持一家人生活下去的办法。

她没有考虑到我的感受和意愿。

在生存面前，活着更为重要。

事后，她给我买了一只口红，说我变成女人了，以后涂着口红好看。

好看就更好接客。

那时候，我16岁。

我妈回来了，她看到江河坐在一旁抽烟。

她瞧着我在床上的模样，立刻就明白了什么。

我委屈的泪水流了下来，你怎么现在才回来。

“妈，江河是个王八蛋！”

我妈一个箭步到我的床前，一个巴掌就对我劈下来。

“贱妮子，你居然敢勾引他。”

我难以置信自己的耳朵，我妈居然是帮江河不帮我。

她竟是这么看我的。

我已经被江河打得脸上都是伤，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怎么回事。

我妈抄起门边的一根藤条，她往我身上抽打。

“不要脸的贱妮子，让你发骚。”

她什么难听的话都骂了出来。

我躲在被子里缩成一团，紧紧抓住被子不松开。

“不是这样的，妈，我没有勾引他。”

“你还说！

不要脸，我的脸都被丢尽了。”

我妈嘴上和手上都没停过，打骂了一阵子，江河的烟也抽完了。

“算了。

打伤了，不好赚钱。”

我妈听到江河发话了，她也筋疲力尽了，扔掉藤条喘着气。

“罚你明天一天不许吃饭！

好好想你的过错！”

我缩在被子里默默流着眼泪，不敢出声哭。

以前我以为我妈是被生活所迫才会让我干这个事，没办法，我们要活着。

毕竟以前都是我爸庇护我们娘俩，我妈从未出去工作过。

我妈害怕变化，不知道如何生存。

她能想到的，就是把我推出去。

我念着她是我妈，她是情非得已。

现在如今，我觉得我妈变了，她变得好可怕。

我的心塞塞的，有东西堵住我发苦的喉咙，我的心裂了一道道口子。

“妈，既然你都不管我，那我就不管你了。”

我的心里种了一颗种子，我要逃离这里，离开这个地方。

包括，离开我妈！

没过多久，我妈怀孕了。

我看得出来她很高兴。

她今年也才40岁。

现在怀二胎就如回春一般，整个人都清朗了许多。

但是我觉得她很蠢。

因为她是为了绑住江河的心而怀孕的。

“有了孩子，我和江河就会结婚了。

他会好好保护我们了。”

江河不学无术，开了一小间麻将馆。

我妈就是因为我爸去世的时候，她伤心难过，跑去麻将馆消遣而认识江河的。

她依然沉迷于找个男人来依靠，日子就不用愁了。

可是她显然没有挑对人。

我妈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，她找人看过，是个男孩。

终于要临盆了，我妈不让我上学了，因为我要伺候她做月子。

“江河叔叔呢？”


我妈过来死死拉住我，“我已经答应人家了，他很快就来了，你不能走。”

“就1次，最后1次，当我求求你，清清，就1次。”

此时，楼下已经有脚步声了。

我妈着急大喊，“在二楼，二楼。”

我用尽全力，甩开我妈的手，将我妈推到在地上。

我从二楼的窗户跳了下去。

那人走上二楼，刚好就看到我跳下去的情形。

“扫兴，什么玩意。

没谈好就不要喊我来。”

我妈赶紧拉住他，“还有我，还有我，价钱可以少一点。”

那人上下打量了一下我妈，“也行。”

我逃了，我回到家收拾东西就跑了。

快开学了，我去我想去的地方。

后来，公安局的人打电话到学校找到了我。

那天晚上，我妈放火烧了小楼。

原来事后，那个人赖账不给钱。

我妈气不过就和他打了起来。

结果被对方打得半死，还被辱骂这么老了还出来卖。

我妈受不了刺激，用榔头砸晕了对方，然后放火。

她自己坐在火中，哈哈大笑，就如一个疯子一般。

她说我爸来接她了，她终于可以走了，有人护着她了。

我听到后心情很复杂，两行清泪流了下来。

也许她早点走是对的，唯有我爸，才是她的依靠。

我处理了她的后事。

这个村子，有生之年，我应该不会再回来了。

我需要把过往的自己打碎，重新拼凑起来面对未来。

9月的风已经微凉了，我倒觉得舒爽，似乎吹走了我多年的污垢。

若干年后，我成了一名老师。

我始终觉得，做一名像黎老师那样温暖人心的老师就是很幸福的事情。

这个世界有很多活在阴暗中的孩子。

也许他们就会因为老师的一句鼓励、一个安慰就可以走出阴霾的人生。

我到很多地方支教。

后来有一次，我教的孩子当中，有一个男孩特别粘我。

春天的东风吹起了他的衣服，我瞧见他背部有一个朱红的三角形。

“你过得好吗？

弟弟。”

他稚嫩的脑袋懵懵懂懂，露出了梨涡的笑容。

我打听了弟弟的养父母。

养父母自身不能生育，所以弟弟是他们唯一的孩子。

我想起自己的身世，养父母也好。

最起码可以活下来。

我在这个世上又有亲人了。

我轻轻拥抱着他。

“老师，你怎么哭了？”

“没什么，风吹的。”

“这风真讨厌。”

“不，这风很好，很暖。”

我牵着他的小手。

“我做你姐姐好不好？”

“好啊，我有姐姐了！”

“你有什么梦想不？”

“我想考个好大学，去更大的城市，我想做一个像姐姐这样的好老师！”

我的眼眶晶莹，我好像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。

我要好好护着他，让他安心长大。

“好，一定会实现的！”

我和他都笑了，如沐春风。


我意思她应该找她男友帮忙更合适。

“他一个大男人哪里懂得照顾女人和孩子的。”

“我要上学。”

我什么都依着她，但是唯有上学这事，我很坚持。

我知道我不能一直陷在这里，那样我永无出头之日。

唯有读书，才是我唯一的希望。

“学习有什么用，你长得这么好看，以后找个好人家嫁了就可以了，学再多能干嘛，女人不就是生孩子、照顾男人。”

“妈，不是这样的，你看刘家女儿是医学博士，她是一名名医……。”

“你能和别人比吗？

人家不用养家，不用赚钱，自然有人给她撑腰。

你什么起步什么身份。

你真是读了几年书就把自己抬高了。”

我知道我无法和我妈沟通，如果她懂得女子也能自立自强的道理，她也不至于找上江河这样的人，还妄想通过生孩子来绑定关系。

如今我还有3个月就高考了，我一定要抓住这次机会，然后离开这个地方，再也不回来。

我找了我的班主任黎老师。

希望他到我家里，跟我妈好好谈一谈。

“清清妈，清清的学习成绩很好，今年是最有希望考上大学的，我们村一年也就出1,2个大学生。

她可以去大城市接受更好的教育。”

我妈听到了<去大城市>，“你意思让清清不管我们了，不留在这里照顾我们，反而离开家？

天下哪有这样教育人的老师？”

“不是这样的，孩子有希望飞得更高，我们应该支持她。”

“支持？

我拿什么支持？

家里还要靠她养家呢。”

黎老师皱了眉头，“养家是大人的责任，清清还不到18岁，她最重要就是学习啊。”

“大人的责任？

你意思要我养家？

我一个女人，我哪里会？”

我妈上下瞧着黎老师，好像他天方夜谭似的。

“清清也是女孩子啊。

而且她还未成年。

如果现在放弃了，是十分可惜的。

她一生就毁了呀。”

我妈变了脸色，“原来你是说我不负责任啊，你懂我们家的情况么，你就指手画脚的。

你一个当老师的，有身份，有钱，你自然站着说话不腰疼。

告诉你，清清不可能去上学的。

养儿防老，她就是要照顾家里的。

什么大城市，更加不可能去！”

黎老师被气到了，我赶紧安稳老师。

“对不起，黎老师，我妈说话比较直，您别介意。”

“我说话就这样，而且走遍天下都是我有理。

你赶紧走，这里不欢迎你。”

我妈拿着扫把，直接把黎老师给赶出家门了。

“愚不可及。”

黎老师气得走了。

我失去了一个支持的帮手。

我妈的话也深深刺激到了我，她是不会放我走的。

哪怕我考上了好的学校。

她一直生活在农村里，但是她命好，小时候在家里不用怎么做事，因为有3个姐姐和2个哥哥，她是最小的一个。

后来嫁给了我爸，我爸把她当做公主一样宠爱，她被保护得太好了，好到她离开了旁人就无法生存，她没有安全感，也没有任何生存的技能。

更可怕的是，她自己也没有想法要去改变，甚至也不许我改变。

风水轮转，幸运的风还是吹向了我。

黎老师带着村委书记来我家了。

村里每年一般都会出1~2个大学生，但是考上的都是普通的大学。

村委书记听到我是很有可能考上重点大学时，他就一起来了。

“清清妈，你不能这样耽误清清，现在女子也能顶半边天，老思想不能有了。

如果清清能顺利考上重点大学，村里会给她奖金，至少3万元。”

果然是当官的，一语击中我妈的痛点。

“3万？

当真？”

“当然是真的。

我还会骗你吗？”

“原来读书还能挣钱呢。”

我妈笑了，这笔钱对于我家来说，是笔巨款。

“那还是让清清回学校吧。”

黎老师趁机说。

我妈收起了对金钱的美好幻想，“但是我很快就要生了，这没人不行啊？”

“或是有什么亲戚帮忙？”

我家哪里有什么亲戚呢，我妈的几个姐姐和哥哥，早就和她断了来往。

她这样的性格，没有几个亲戚愿意和她往来。


不然我爸死后，我们也不会至于这么拮据。

而我爸本身就是孤儿，更加没有亲戚。

后来经过协调，我请假一个月，帮我妈度过月子。

月子过后，我就回学校读书。

我的生活又燃气了一丝希望，这点火苗支撑着我继续抗争。

我平日照顾我妈和弟弟，抽空就赶紧看书学习。

一个月过去了，我妈不让我走了。

“你回学校了，弟弟怎么办？”

我明白我妈的意思，她只管生，不管带。

带弟弟这个活自然就交给了我。

“可是我很快就要高考了。

学习很紧张。”

“你在家不也有时间看书嘛。

就这样定了。”

我妈熬了一个月，终于可以出门和姐妹打麻将去了。

对于她这种出尔反尔的行为，我觉得气愤但是不觉得惊讶。

她有她的逻辑，常人无法说服她。

有了弟弟，我妈没有再逼我接客了。

江河好像挺开心有个儿子，给了我妈一笔生活费。

我妈更加高兴，她觉得这个孩子生对了。

“女人就是要靠男人，生个孩子，就可以把男人留在身边了。”

她乐于教育我，我却不乐意听。

我表面应付，心里只想着远行。

我算算时间，快了！

高考那天，我拜托我妈照看弟弟，我要去县城参加高考。

我妈嘴上答应了，但是她约了几个姐妹打通宵麻将，居然没回家。

我实在没办法，用被子围起来一赌墙，把弟弟挡住以防他从床上摔下来。

确认没有生命危险后，我就跑去考试了。

当天晚上我回来，我还没进门就听到弟弟的哭声。

我赶紧冲进去看情况。

我妈的藤条就抽了下来，严严实实就抽到了我的脸，起了一道红口子。

“你现在真是胆大包天，居然不管你弟弟就跑了，要不是我中午回来，你弟弟都要饿死了。”

“妈，今天我高考。”

“那又怎么样？

弟弟重要还是你高考重要，我告诉你，要是弟弟出了什么事，你一百条命都不给赔的。”

我实在忍不住了，高考对于我来说，就是逆天改命的唯一路子。

它对我很重要，我拼命也要去参加。

但是我的妈妈，依然如此践踏我的前途。

“妈，你就不能自己看弟弟么，他是你的孩子，不是我的孩子。

我这两天高考，会影响到我一生的！”

我吼了她。

“你真是反了，读什么狗屁书。

那个书上让你这么对待父母的，我生你养你有什么用！”

我妈转身去找藤条了。

“我是你生的，但是养我是我爸爸，你从小到大，抱过我几回。

你会做饭吗？

你会织毛衣吗？

别人妈妈会做的事，你哪样会做？

哪个妈妈会把自己的女儿推出去卖，只有你，你就是个恶魔！

当年死的为什么是爸爸，不是你！

我恨你，我恨死你了！”

我哭着把我心里的话统统都说了出来。

我妈愣住了，显然她没料到平时顺从听话的我，内心居然对她有这么多的恶意。

她的藤条没有举起来，她掩着脸就哭了。

“我也不想这样的，我也不想这样的。

我没有办法，没有办法……。”

她蹲在地上，哇哇哭了起来。

“什么叫没有办法，人是活的，怎么会没有办法。”

“你才40岁，40岁可以做的工作很多，可以养家糊口，为什么统统都丢给我，我还不到18岁！”

“16岁我就要养家，我就有办法？

你呢，你38岁就没办法？

你对你自己可真好！”

“我一生都被你毁了你知道吗？

你说女人最重要就嫁人，我这样能嫁到好人吗？”

“你太自私了，你就只想着你自己，天天打麻将，不找正事做。

如今我要高考了，你还不支持我，我要你这个妈有什么用！”


我说完话就跑出家去，这是我第一次如此忤逆我妈。

我的腿其实在颤抖。

我害怕，但是我还是坚持说完了。

晚上的路很暗，我却一点也不害怕，我无所畏惧，也没有什么可以失去。

夏天的风带着余温，而我却觉得冰凉。

四周空荡荡，我就如风中的柳絮，不知道能飘去哪里。

我晃悠走到自己的学校，黎老师发现了我，他还没下班。

“清清，怎么不在家好好休息，已经很晚了。”

“我和我妈吵架了，不想回去。”

黎老师一下就明白了，他带我到了休息室。

“你今晚在这里休息，不要多想，明天还有考试。

什么事等考试后再说。”

我的眼泪流了下来，“谢谢你，黎老师。”

黎老师摸了摸我的头，“以后离开这里，去过你想过的生活。”

我的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。

只有老师懂我。

第二天，我考试后忐忑回家。

屋里一片狼藉。

我看到我妈坐在地上，她头发凌乱，衣服也皱皱巴巴的。

我的弟弟在旁边一直哭，她也不管他。

“江河，你不得好死，你不得好死！”

我妈念念叨叨的，一直在自言自语。

我赶紧抱起弟弟哄他。

原来江河跑了，他欠了一堆的债务，高利贷上门讨债，他把我妈仅有的金戒指都抢走了，自己也失踪了。

我妈依靠的山又倒了，她的世界又支离破碎了。

那天晚上，她跑出去很久，听说去了麻将馆蹲守江河，但是新的东家把她给轰了出来。

后来她又去买了两瓶酒，一直喝得酒醺醺才回来。

回来后一直哭，一直哭。

除了哭，她什么都不做。

就如当年我爸去世的时候。

我妈更加频繁让我接客，因为家里的经济支柱又落到我的头上。

后来我找到了2份打工的工作，白天就去县城里的餐厅打工，晚上就去做家教，她终于同意我不再接客了。

她靠着姿色又找到了一个新的男朋友。

我对她的眼光一直很不看好。

这个李大鹏是外地人，不知道因为什么来到我们这个村里做生意。

我妈和他很快就好上了，他好像对我弟弟也不错。

我做完家教回家了，看到我妈和他有说有笑的，好像在数钱。

“妈，弟弟呢？”

我妈神色慌张了一下，“估计睡着了吧。”

我瞧着不对劲儿，我要进屋查看。

我妈拦住了我，“清清，你累了，你去休息一会吧。”

这就更加奇怪了，我妈从不关心我累，她只关心我活干少了。

“妈，弟弟到底怎么了？”

我妈看向李大鹏，李大鹏吐出一口烟。

“卖了。”

我震惊看着我妈，我冲进去屋子，里面哪里还有弟弟的身影。

那个小小的、萌萌的，一笑就露出梨涡的奶娃娃，不见了。

“妈，你怎么可以卖掉弟弟？

他是你儿子啊。”

我实在无法理解我妈。

我妈眼眶红了，“我没有办法，没有办法。

我要重新生活啊，带着他怎么过啊。”

“你为了这个男人，卖掉自己的儿子？

你是不是没了男人就过不下去了？”

我怒吼。

“放肆！”

李大鹏喊了，“哪里有女儿这么跟母亲说话的。

你弟给了好人家，这对他好。

你家现在这样，能给他带来什么。

卖了他，对他好，对我们也好。”

“妈，弟弟到底在哪里，把他带回来！”

“他早就送走了，找不回来了。”

我妈掩着脸哭了，“我没用，是我没用。”

“李大鹏，你把我弟弟找回来，不然我就去告你！”

“你胆子野了是不是，我还怕你告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