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本就受了一天的磋磨，刺骨的寒意让她全身都失去了知觉，每走一步都像要倒下去似的。
她弯着腰，不停重复摸索和捞打的动作，找了一夜，才找到那串手链。
彼时，她已经被冻得浑身僵紫，呼出的每一口气都毫无温度，赶忙打电话过去。
“手链，我找到了。”
她一开口，嗓音沙哑到快说不出话。
“哦，扔了吧，我给慕青买了新的。”
那头，沈黎川平淡地说着，让宋颜雨难以言喻的升起一抹凄凉和无力。
而后男人接着说：“慕青想吃街头那家芋泥酥，你去买。”
她走出水池，一整天滴水未沾，滴米未进，她的眼前一片发白，身上疼得厉害。
“沈总，我能休息一会再去吗？”
那家店本来就远，她现在又在老宅，过去起码要两个小时。
沈黎川在电话那头冷笑。
“没人逼你留下来，你要是不愿意去就滚，别再出现在我面前！”
宋颜雨沉默了，要是离开了沈黎川，她就连最后一点向梦瑶赎罪的机会都没有了。
干涩的声音从她的口中发出，她听见自己说：“好，我知道了。”
那头挂断了，宋颜雨顾不上自己的身体，摇摇晃晃的走出去。
她花了两个小时赶到店里，买了一份芋泥酥，又匆忙的跑回沈黎川的住处，把包好的芋泥酥递到季慕青的手里。
但女人只看了一眼，就露出嫌弃的表情。
“都被你压扁了，这让我怎么吃？”
宋颜雨头都是发昏的，努力说清楚话：“路上太久了，难免会碰到。”
“你就不会小心一点吗？还是说你就是故意的？”
季慕青把芋泥酥扔进垃圾桶里，咚地一声，听得宋颜雨几近耳鸣。
沈黎川沉沉地看着她，不容置否地开口。
“重新去买。”
宋颜雨只好再出门，她觉得外面很冷，身上又很热，每一口呼吸，喉咙里都涌上血腥的气息。
等第二份买来的时候，季慕青又嫌弃时间太久，芋泥酥凉得发硬。
似乎是看不出季慕青是故意的一样，沈黎川对着宋颜雨，又吐出了一样的话：“重新去买。”
她又走出门，下一秒就直接倒下去。
眼前仿佛出现了重影，宋颜雨艰难地爬起来，脚步虚浮，胃部剧痛。
夜色又一次降临，她买到了最后一份芋泥酥，小心翼翼地护在怀里，头重脚轻地走在路上，根本看不清眼前的路，也没注意到自己走上了马路。
一声刺耳的喇叭声骤然响起，宋颜雨还毫不知情地往前走。
砰——！
一辆急速驶来的面包车来不及刹车，一下撞上她。
她的身体被撞出好几米，手里一直拿着的芋泥酥也飞出去。在这样的冲击下，宋颜雨再也忍不住，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。
她想睁开眼，但怎么也使不上力气，只觉得好冷、好冷。
她终于…要死了吗？
她终于，可以去见梦瑶了吗？
宋颜雨眼角滑下一滴泪，嘴角解脱地扬起笑，任由自己被黑暗包围。
医院里，宋颜雨浑身都是血，各类检查仪器不停地警报。
好几个医生一起救治了一天一夜，才把她从死亡的边缘拉回来。
“宋小姐，我们的建议还是尽早治疗，你的病还是有痊愈的机会的。”护士手里拿着病历，不忍地说着。
“不用了，死亡对我来说，一点都不可怕的。”躺在病床上的宋颜雨虚弱地笑了笑。
自从五年前，她的灵魂就已经死了。
如今活着的不过是一具想要偿还的肉体。
只有做得更多，心里够痛，她才敢去见梦瑶。
不顾医生和护士的劝阻，她只休息了几天就出了院。
因为沈梦瑶的忌日要到了。


第二天，宋颜雨连休息都没有，匆匆前去公司上班。
今天她要陪沈黎川出席沈家老宅的一场宴会。
当然不是以女伴的身份，而是助理。
现在季慕青才是他的女伴，他定下婚约的未婚妻。
“宋颜雨，你竟然还死皮赖脸的留在黎川的身边，我真是佩服你，害死了人家妹妹，还有脸留在这。”
季慕青嘲讽着说。
这种话她说过很多次，宋颜雨从来没有反驳过，安静地站在一旁。
等到她说累了，沈黎川也来了，季慕青轻蔑地哼了声，走过去挽住男人的胳膊，亲昵地靠过去。
“黎川，我们走吧。”
沈黎川没拒绝，牵着季慕青进了门，却在宋颜雨要跟着时冷冷地看过去。
“谁让你跟着的，我们沈家可不是谁都能进的，你在外面等着。”
京北已经入冬，外面空旷，寒风不停，而宋颜雨为了宴会只穿了薄薄一身。
但她只点头：“好。”
随即转身站在门外，任由冷风吹过，瑟瑟发抖。
不时有沈家人路过，都对她指指点点，奚落嘲笑，他们都知道当年沈梦瑶的事，每一个看向她的眼神都充满了讽刺，甚至有人假装无意地泼了她一身水。
对此，宋颜雨没有任何反应。
直到有一个人站在她的面前。
“是你！是你害死了我女儿，你为什么还敢出现在我们沈家门口！”
“你说话啊！你这次来又想害谁，我儿子吗，你这个贱人！”
沈母指着她情绪激动，上去就揪着她的头发狠狠扇了两巴掌。
他们当年已经认可了宋颜雨这个儿媳，但沈梦瑶的死，让沈母难以接受，大病一场，几乎把眼睛哭瞎。
宋颜雨被扇得眼冒金星，脸颊立刻红肿起来，她没有还手，也不敢抬头面对沈母的指责，更不敢看她眼中的痛苦。
“阿姨……”
她喃喃说着，早已麻木的内心痛到不行。
但沈母还觉得不够，抄起手边的花盆砸到她身上，胡乱地扑上去摇晃着她，抓着她的脸，哭得撕心裂肺。
“闭嘴！你不配喊我，你给我滚！”
“你为什么要留下梦瑶一个人，要是你没有走，她也不至于死得那么惨！那么多人啊…那么多人玷污她，她死的时候身上没一块好肉啊！”
她是孤儿，从她认识梦瑶起，她的妈妈就不止一次地邀请她去家里做客，在她和沈黎川确定了关系后，沈母更是一直把她当成亲女儿似的对待。
而她居然在那个晚上留下了梦瑶一个人。
沈母见她不回应，又骂又打，凄厉的哭声刺在她的心里，闹了大半天才肯走。
不管多疼多痛，宋颜雨通通没有还手，等到沈母走远了，她才从地上爬起来，一身脏污，更显狼狈。
但她对这些就好像没有感觉似的，依旧站在门口。
这些年受过的苦，都是在向梦瑶赎罪。
只有多痛一分，压着她的愧疚才能让她多喘息一分。
一直等到晚上，老宅里声音渐去，灯光灭下，沈黎川和季慕青才出来。
宋颜雨什么都没说，自觉地跟在后面。路过泳池，季慕青突然停下来，做出踉跄的动作，有什么东西掉进了水里，她立刻回头发难。
“你怎么回事，把我的手链都撞掉了！”
“我不是……”宋颜雨下意识解释。
“你还狡辩！下去给我捞回来，那可是我最喜欢的手链！”季慕青挽住沈黎川的胳膊，洋洋得意地说着，旁边的男人看了她几秒，便发话。
“跳下去，找回来。”
冬季泳池的水冰冷刺骨，沈黎川问都不问直接就给她定了罪。
宋颜雨的脸色白了几分，还是沉默地跳进了泳池里。


“宋小姐，您确定要捐献全身器官吗？”
“是，我确定。”
宋颜雨说完这句话，竟扯出一抹笑容，像是解脱了一般。
当年，男友的妹妹为了救她死在了那条漆黑的小巷子里，受尽凌辱。
她几乎夜夜噩梦，耳边全是好朋友的惨叫，问她为什么要丢下她一个人。
为了赎罪，她喝下九十九杯烈酒，在寒风中站了一夜，一步一步磕着头去求岁岁平安的符，把自己折磨到千疮百孔。
现在她终于要死了。
对不起，梦瑶，我终于能去见你了。
对不起，沈黎川，一命换一命，从此我不再欠你什么了。
......
看着眼前的香槟塔，里面足足有九十九杯，宋颜雨什么都没说，只是微笑着拿起酒杯。
她被诊断得了胃癌晚期，已经活不过三个月，这些事是她最后能做的了。
她一杯一杯灌下去，胃里很快传来刺激的灼烧感，好像咽下去的每一口都似刀子一般划过喉咙。
但她没有停，直到把全部酒都喝完，耳边响起一阵感叹的声音。
“不愧是宋小姐，真是海量，跟着沈总当助理实在是太屈才了啊。”
“是啊，宋小姐的实力，已经能自立门户了。”
宋颜雨面色惨白，额头冒出疼痛的冷汗，勉强应对着那些人。
“沈总对我很好，多谢大家操心了。”
如果真的对她好，怎么可能让她一个女人过来喝酒，又怎么可能只给她助理的职位。
在那些询问下，宋颜雨推拒不了，她脸上的笑意逐渐散去，声音低了几分。
“我留下来，是为了还债的。”
没有人明白这句话的意思，还以为她欠了沈家的钱，深感遗憾。
只有沈黎川听到那两个字，目光转向她，既阴郁又深沉，久久地停留。
直到合作成功谈下来，包厢里的客户全部走光，宋颜雨才失了力气一下倒在沙发里，捂着肚子不住蜷缩，脸上皆是痛苦的神色。
“沈总，我马上、马上就下去…”
她艰难地说着，胃里痛得快要晕死过去，不料沈黎川的眼眸却越加幽深愤怒。
男人走过来，一把掐住她的下巴，指节狠狠地捏着吻上去。
这个吻充斥了索取和发泄，掠夺了她所有的呼吸，让宋颜雨几乎要喘不过气。
许久，他们终于分开，她听到了沈黎川颤抖的声音。
“你以为你装成这样就能让我心疼了吗？我告诉你，宋颜雨，你做什么都没用！”
宋颜雨喘着气，目光无神，似乎透过面前的男人在看着谁。
“我只是赎罪。”
这句话再次激怒了沈黎川，他死死瞪着宋颜雨，手指快要把她的下巴捏碎，一双眼中尽是浓烈的恨意。
“既然你要赎罪，那你怎么不去死！你去死啊！”
“你知道梦瑶死前有多痛苦吗，你竟然把她一个人丢下，宋颜雨，你对不起她吗！她把你当成最好的朋友，你竟然让她去死！”
男人的声音带着无尽的痛楚，勾出那个破碎的故事。
宋颜雨是个孤儿，上学时认识了沈梦瑶，两人很快成为了最好的朋友。
他也被宋颜雨所吸引，在学校里追求了她，正式确定了恋爱关系。
那时候，他们三个走在一起，是多么美好的时光啊。
他这辈子最珍爱的两个人都在自己身边。
他们一起度过了大学时期，决定毕业后就立即结婚。
婚礼前一晚，两个女孩还黏在一起，沈梦瑶跟她最好的朋友，未来的嫂子说着沈黎川的小话。
也是那一晚，她们遇到了意外，碰见一群小混混。两个女孩根本不是那群人的对手，很快就被按住，是沈梦瑶拼命挣扎，把宋颜雨推出那条黑暗的巷子，让她去找人求救，她自己被留了下来。
等到沈家赶到的时候，沈梦瑶已经被折磨得惨不忍睹，浑身都是被蹂躏过的痕迹。
直至今日，已经过去五年，宋颜雨还是不能原谅自己。
只要一闭上眼，就会浮现出沈梦瑶死去的那一幕，那不堪的身体，脸上的泪痕，把她推出去的手，成为了她的梦魇。
幸好，幸好她现在也快要死了，能够下去陪梦瑶了。
而沈黎川，也可以从这爱恨中解脱了。
在男人质问的视线中，宋颜雨笑了笑，刺痛了他的眼。
沈黎川狠狠地甩开她，离开包厢。
直到那个背影消失，宋颜雨再也忍不住，踉跄着跑到卫生间，剧烈的呕吐起来。
全是触目惊心的血。


一大早，宋颜雨就抱着一束菊花来到了沈梦瑶的墓前。
墓碑上，是少女黑白的笑容。
她那么善良，那么可爱，那么活泼，却被永远的留在了那一天。
无数次的疼痛和羞辱，宋颜雨从来没掉下一滴泪，因为她知道，那是她应该的。
只有在沈梦瑶的面前，看到这冷冰冰的坟墓，她的心里才涌出了刺痛和愧疚，潮水一般的覆盖过她，化成眼泪一滴一滴地落下来。
“梦瑶，我知道你也不想看见我，但是我好想你啊。”
“我每天一闭上眼就能看见你，我每天都在跟你说对不起。”
“我好希望，那天死的是我，你为什么要让我走？”
她抚摸着墓碑，坐到旁边，像以前那样靠着自己的朋友，闭上眼任由肆意的泪水落下。
“我快要去陪你了，可是我好害怕，害怕你不肯见我，害怕你也一样恨我…”
“但是没关系，就算你不愿意见我，我也会去找你的。不管付出多少，只要你能原谅我，我都会做的，我们说过的，要做一辈子的好姐妹啊……”
墓园里冷风瑟瑟，她的声音也一并被风带到了远方。
她含着眼泪，在墓园里呆了很久，说了数不尽的话，但她终该走了，否则梦瑶的父母看见她过来又要生气了。
因为她是害死梦瑶的人，她不配见她，她在沈家面前永远抬不起头，就算她死了，也不可能跟梦瑶葬在一起。
宋颜雨苦涩的笑着，最后摸了摸墓碑，手指一点点攥紧。
她面对着女孩黑白的照片，灿烂的笑容，终于忍不住痛哭。
如果那天死的人是我该有多好！
如果死的是我，就不会有这么多人难过，
如果死的是我，她和沈黎川也不至于走到这一步，
如果死的是我，
如果……
她泪流满面，一直压抑着的情绪爆发出来，无尽的痛苦压在她单薄的脊背上，让她失声痛哭。
她再一次来到寺庙前，跪在台阶上。
相传，只要一步一磕头，诚心求佛，那么许下的愿望一定会灵验。
她不顾其他人的目光，一节一节跪着爬上去，每一节台阶都留下了她额头的血痕和湿润的眼泪。
一共9999节台阶，她跪了一天一夜才爬上去，刚到门口，身体便受不住地吐出一大滩血。
但她没有到此停下，而是站起来，面色惨白，双目无神，走到寺庙里，跪在慈悲的佛前，流出热泪。
“我求…沈梦瑶来生富贵安康，无病无痛。”
“沈黎川平安健康，顺心遂意。”
咚地一声，她重重磕头。
一股腥甜涌上喉间，被她硬生生咽下去。
要是弄脏了佛祖，愿望肯定就不灵了…
她这样想着，却再也支撑不住透支的身体，昏倒在蒲团上。
宋颜雨再睁开眼的时候，发现自己还在寺庙内，手机里有好几个沈黎川打来的电话，原来她已经睡了一天这么久。
看着半小时前发来的地址和消息，宋颜雨顾不上自己没休息好的身体，强撑着就要下床，看护的小和尚急忙忙的拦着她。
“小姐，您再多休息一会吧，您现在的身体很不好。”
宋颜雨虚弱地挣开，她现在必须赶到沈黎川那里。
一个小时之内过来，给你一个两清的机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