叶青芷在山脚下采了许久草药，直到黄昏才回去。

慕容予忙迎上来，语气有些责备：“青芷，你去哪了？怎么不告诉我一声？”

见她不答话，慕容予低头看向她手中的竹筐。

“你是......为我摘草药去了？”

“青芷，你的心意我知道，只是现在追杀你的人越来越多，还是尽量不要外出。”

叶青芷不觉流下眼泪。

若是慕容予真的关心她，便会发现她从昨日起，左臂就已经伤得抬不起来了。

她今日采草药，也是为了给自己治疗伤口。

而他提醒她不宜再外出，也仅仅是为了能随时掌握她的动向。

见她落泪，慕容予心疼起来，牵她到厨房：“我知你近日受苦了，今天给你做几道好菜。”

身为修仙之人，他们二人早已辟谷，但因为她喜爱人间美食，慕容予以前经常变着法子讨她欢心。

他曾趁她熟睡时，御剑飞行一整夜为她买回爱吃的糕点，也曾为她遍寻天下的菜谱，埋头在厨房里苦练厨艺。

可此时慕容予再次为她下厨，却更像是一场鸿门宴。

食材入锅，呛鼻的烟尘四起，叶青芷忍不住地咳嗽。

慕容予一脸温柔：“青芷，你去外面等我吧，一会儿就做好了。”

叶青芷早就想离开，匆匆走进院内，去取刚才的草药。

就在此时，院门突然被推开，一个腰间佩剑的女人走了进来。

叶青芷脚步一顿，出现在眼前的人赫然是程明月！

程明月显然也没料到她在这里，大喝：“妖女，你竟然还敢出现！”

几乎是一瞬间，刀剑出鞘，剑光直奔叶青芷而来。

叶青芷躲闪不及，捂着胸口连连后退，最后仍是招架不住，吐出一口鲜血。

她低头看向自己颤抖的双手，心中苦笑。

若是以前，程明月根本不是她的对手，可早在数日之前，慕容予就以帮她藏匿气息，躲避追捕为由，封住了她的一身修为。

现在的她与凡人无异，根本承受不住程明月凌厉的剑法。

程明月抬剑又想劈来，却被一道慕容予的声音打断。

“住手！”

见到散落一地的残局，他快步跑过来隔在两人中间，却是用身体微微护着程明月。

“青芷，你没事吧？”

叶青芷觉得可笑，他并非不记得自己已没有修为，可仍然担心她会用什么妖术伤害程明月。

“青芷，我跟月......明月姐谈一谈，你先回房休息吧。”

说完，慕容予急匆匆拉着程明月走进书房，关上了门。

叶青芷心中苦涩，从前他议事，从来不会避着她。

她刚抹掉嘴角的鲜血，却听屋内突然传出一声女人的娇喘，随即是慕容予急不可耐的声音。

“小点声，别被她听见。”

二人身影交叠，刚开始还有所收敛，到尽兴处却已是无所顾忌。

眼泪夺眶而出，叶青芷踉跄着离开院内，心脏好像被人攥紧了般抽痛，她硬撑着一直走到后山，才终于脱力地跌坐在水潭边上。

她本以为自己已经麻木，但再次听见他和别人欢好的声音时，身体还是忍不住地颤抖。

叶青芷心中杂乱，取出袖中竹笛，为自己吹奏清心曲。

遥想当年，她和慕容予一笛一琴，声振林木，天下无人不知，无人不晓。

慕容予将自身部分修为化为竹笛送她，她也取出心头血，为他做成一张举世无双的琴。

他们是良人，也是知己。

可如今，他却满心满眼都是另一个女人。

笛声断断续续早已不成曲，一如他们之间的感情，凌乱破碎。

不知过了多久，慕容予终于寻来，却是带着程明月一起。

“我和明月姐谈过了，她知道你是身不由己，她愿意站在我们这边，帮你躲避追杀。”

“明月姐是掌门之女，和掌门亲近，此时再回清心派难免被人发现，不如就让她在这住下吧？我已把偏院清理干净给她住，你觉得如何？”




“青芷姐姐，十天后天界之门打开，是你借天雷假死的最好时机。”

“你真的要这么做吗？听说天雷能叫人粉身碎骨，你强行提升修为提前渡劫，肯定更是难挨。”

山脚下，一只小雀妖急得飞来飞去。

叶青芷抬手让雀妖停落，心中苦笑。

她原是清心派最优秀的弟子，最早下山、最早收徒，后来又与天资颇高的徒弟喜结良缘，在各门各派中都是一段佳话。

而在被发现身有妖气后的叶青芷，却是人人得而诛之。

只因这世道不容妖，像她这样，身而为妖还妄图修仙，更是罪该万死。

天地难容她，只有她的徒弟、她的爱人慕容予仍然对她如初，爱她护她，为她排解万难。

她本想着，有慕容予相陪，即使只能一辈子过着这样颠沛流离的日子，她也甘之如饴。

可现在，她后悔了。

“青芷姐姐，假死之后就必须和现在的一切隔断联系了，也不能再和任何人联系，即使是慕容予。”

“他那么爱你，你真的舍得吗？”

“不，你说错了。”叶青芷摸了摸小雀妖的头，眼神平静。

“慕容予不爱我。”

脸上划过一滴清泪，她又回想起昨日的景象。

昨日，她又差点被人抓住，好不容易隐匿身形逃脱，拖着受伤的左臂逃回她和慕容予的家。

却发现门口堵着一群人，叫嚷着要慕容予交出大妖，就地诛杀。

慕容予被众人围攻，却像往常一样依然没有供出她的去向，只说自己真的不知情，安抚许久，众人才渐渐散去。

叶青芷刚要现身，却发现那群人中的一个女子突然折返回来。

是她的师姐，清心派掌门的女儿，程明月。

她担心师姐为难他，慕容予却一改先前忧愁的神色，扬起笑容，自然地揽过程明月的腰。

程明月娇嗔着打他，附在他耳边不知说了句什么，慕容予就突然一把抱起她，大步走向屋内。

不过片刻，屋内便响起男女难以抑制的暧昧声响。

叶青芷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。

她竟然不知，他们什么时候搞在了一起！

屋内，程明月轻喘着气发问。

“你当真不知道叶青芷去哪了？你不会还对她念念不忘吧？”

“月儿，我最喜欢谁，你还不清楚吗？”

慕容予坏笑着狠撞了两下，引得程明月放浪娇吟。

“别担心月儿，我知道她在哪。我已经放出消息，请各门派做见证。十日为期，我会亲手抓住她，剖出她的妖丹，灭了她的修为，永除后患。”

“彼时我不徇私情的正义之举，一定能名声大噪，到时我向掌门求娶你，他一定不会反对。月儿，十里红妆，明媒正娶，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。”

屋内不堪入耳的声音越来越响，叶青芷仿佛听见了自己心碎掉的声音。

她以为慕容予是真心爱护她，却原来只是把她当作投名状，当作求娶另一个女人的筹码。

她不知他们是什么时候暗生情愫，更不知有多少次，在她奔于逃命时，他们却在夜夜笙歌。

曾经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誓言不再，他对她满是谎言和算计，她又何来“舍得”一说？

那一刻，叶青芷心死，做出了一个决定。

没有什么比死亡更适合做一个大妖的结局。

既然他们都想让她去死，那她便给他们这样一个结局。




就在此时，从山门处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。

慕容予匆匆赶来，一眼便看见被吊在高处奄奄一息的叶青芷，一步步上前。

人群中议论纷纷，却都自动避开一条路，无人敢上前拦住他。

叶青芷心中无端生出一股希冀来。

她在慕容予年少时就救了他一命，而后收他为徒，日日悉心教导，毫无保留。

她会在他被发狂的妖兽袭击时，主动挡在他的身前，会在他身受重伤时，将自己身上的一半修为都渡给他。

也正是因为这些点点滴滴的相处、毫无保留的付出，才让二人心生情愫，私订终身。

他们毕竟相爱了那么久，慕容予怎么舍得让她死？

就在慕容予快走到掌门面前时，师兄上前一步，挡在了他的身前。

“怎么，你想救你的妖女师父？”掌门厉声喝道。

凌厉的声浪将一些刚入门的弟子震得连连后退，慕容予却只是坚定地站在原地，半分都没有退后。

过了片刻，他忽地一笑。

“掌门你说什么呢？认了一个妖女当师父，我恶心都还来不及。”

话音落下，叶青芷的心顿时跌落谷底。

“所以——”他接着说，“这报仇雪恨，斩杀妖女的差事，需得是我亲自来做！”

说话间，他忽然暴起，抢过掌门手中的火剑，施展轻功，直直向叶青芷飞去！

眼看他手持火剑越来越近，叶青芷拼命挣扎，用尽全身力气想挣脱锁链，挣扎间，慕容予已飞到她身前，一剑刺入她肩膀！

她一声痛呼，鲜血从伤口处汩汩流出，伴着火焰炙烤更是痛入骨髓。

偏偏慕容予又拔出长剑：“乱动什么？多可惜，都刺歪了。”

一切发生得太快，众人根本来不及反应。

掌门此时才回过神来：“愣着做什么，快把他弄下来！”

说罢，两掌挥向停在半空中的慕容予。

慕容予灵巧躲开，那两道掌风尽数落在他身后的叶青芷身上。

那两掌威力非常，叶青芷身子猛震两下，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快被震得粉碎。

她身上的锁链也被震碎，叶青芷一下没了支撑，从半空中坠落，狠狠摔在地上。

清风派内此时已乱作一团，无人去管满身伤痕的叶青芷。

她想爬起来逃走，身上却疼得使不上力气。

她匍匐在地上一点点朝着山门处爬，泪水模糊了视线。

好奇怪啊，她明明觉得山门很近的，却为何好像永远也爬到不了那里。

叶青芷头脑昏昏沉沉，眼睛疲惫得几乎要合上，却听见耳边一道焦急的声音。

“青芷姐姐，你快醒醒！”

小雀妖不知何时出现，她化作人形还不熟练，此时身上还有些许羽毛。

但她也顾不了那么多了，急忙扶起叶青芷，架着她慌忙向外逃。

然而混乱中，一个门派弟子发现了两人身影，立刻高呼。

“妖女要跑了，快追！”

“等等，她身边那个也是妖，大家小心，抓回来一并处死！”

雀妖心急如焚，偏偏她个子小，只能奋力托起叶青芷的身子向前疾奔。

叶青芷却感觉身子越来越沉，撑着最后一丝力气嘱咐：“别管我，你快走......”




叶青芷脑中五雷轰顶，发疯般地冲进去，却只看见雀妖化为原形，了无生气的尸体。

她疯了一样向程明月冲过去，一旁的慕容予皱起眉头，将她一掌拍出门外。

“不识好歹，你竟还敢伤她！”

“有什么好哭，不过一只妖而已，你赶紧把她扔出去。”

慕容予大手一挥，雀妖的尸体随之飞出，砸落在叶青芷面前。

泪水模糊了视线，叶青芷小心地捧起那具幼小的尸体，起身向外走去。

她在后山找了一处安静的地方，将雀妖安葬。

她的尸体只需要一个很小的土坑，叶青芷几乎都不需要费力气。

她还那么小，人生才刚刚开始，她还不会完全化为人形，还没有听见她起的新名字......

叶青芷眼眶泛红，雀妖说过不想她哭，她喜欢她笑，可她怎么能笑得出来。

第九章

回到家中时，叶青芷眼底已经没有一丝神采。

她在厨房忙了一夜，打算做一些吃食放到雀妖的坟前。

次日，叶青芷端着食盒到后山，却见此处在一夜之间栽满了桃树，程明月在花间起舞，慕容予站在一旁欣赏。

叶青芷急忙冲过去找寻她昨日留下的标记，却遍寻不到！

程明月此时走近向她炫耀：“好看吗？阿予知道我喜欢桃树，就用法术帮我栽了漫山遍野的桃树。”

“哦，你在找那个死鸟啊。她的尸体好臭啊，我让阿予把她挖出来扔得远远的，现在她估计在哪个荒郊野岭吧。”

“你！”叶青芷不敢置信地看着一旁的慕容予。

慕容予闭口不言，叶青芷脑中却响起了他温柔的传音。

“别担心，我已妥善安置她，就在山脚下的迷雾林中。”

叶青芷被情绪冲昏头脑，没再细想，急急朝迷雾林的方向跑去。

迷雾林中云雾缭绕，伸手不见五指，叶青芷只能朝着慕容予在她脑中指引的方向行进。

突然，迷雾中飞来几道剑刃，直直奔向她的手脚，一下挑断了她的手筋和脚筋。

叶青芷痛呼一声跪落在地，此时迷雾渐渐散去，她这才发现，周围影影绰绰，竟站了许多人。

“慕容兄神机妙算，这妖女果然躲在迷雾林！”

叶青芷心中震惊，只见慕容予缓缓从人群中走出。

“我慕容予说过，十日为期，我定会亲手抓住她！今日，是最后一日！就请大家亲眼见证我亲手剖出她的妖丹，永绝后患！”

十日为期，竟已到了最后一日吗？

她看向眼前熟悉的众人，她本还有诸多留恋，可经此一遭，却明白世道炎凉。

雀妖纯真善良，有灵识以来从未犯下恶事，她为朋友奋不顾身，最终却只落得一个暴尸荒野的下场。

而那些名门正派，不分青红皂白，对所有妖类赶尽杀绝，却能受众人追捧，名声传扬千里。

如此，她也再无什么可留恋！

趁慕容予忙于催动阵法，叶青芷暗自调动全身血液，强行冲破修为禁锢，猛地吐出一口黑血。

天空中惊雷炸响。

有人高呼：“是妖女！她居然还妄图渡劫成仙！”

慕容予闻声看向叶青芷，却只见一道天雷劈下，一阵闪烁白光晃得众人都睁不开眼。

叶青芷大声惨叫，无可抑制的疼痛使她全身紧绷，仿佛一根即将断裂的琴弦。

过往种种屈辱在脑中浮现，她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，在天雷的最后一刻掐下瞬移诀。

“慕容予，从此山高路远，只愿再不相见。”

耀眼的白光闪过，天地间归于寂静。

而阵中，再无叶青芷的身影。




昏暗的破庙内，叶青芷清醒过来。

雀妖已经化为原形，声音微弱：“青芷姐姐，你没事就......”

话没说完，她再撑不住，昏睡过去。

叶青芷看向手中的小雀，她身受重伤，好几处的羽毛尽毁，露出底下粉嫩的皮肉。

她一定拼死恶战过一场，好在如今她们二人都平安，其他人更是一时找不到她们。

叶青芷刚安下心，却发现她挂在颈间的平安扣此刻正散发着微弱的白光。

庙外突然响起枯叶被踩碎的声音，大门忽地自动打开，一个人影映照在月光下。

叶青芷警惕地看过去，只见慕容予气定神闲地走了进来。

他当初送给她的平安扣，居然能跟踪她的位置！

但她极其虚弱，只能眼睁睁看着慕容予一步步走近她，蹲在她面前。

他却没有再伤她，而是取出怀中的瓷瓶，语气温柔：“乖，你伤得严重，我帮你涂药。”

“你又想干什么？”叶青芷死死盯着他。

慕容予叹了一口气，为自己解释：“青芷，我是为了救你，当时形势所迫，我是故意刺歪一剑好制造混乱，让你能趁机逃走。”

叶青芷一愣，慕容予趁她出神，褪下她肩头的衣物，心疼地看着她的伤口。

他耐心为她涂药，说起从前：“我还记得，以前你刚把我救回来的时候，也是这样日日为我上药。”

叶青芷流下眼泪，她初次见他时，是在尸横遍野的破败山村。

那时一个女人奄奄一息，看她经过，求她救自己的孩子一命，说完就咽了气。

于是叶青芷把昏迷不醒的少年带回了家，日日照料，一直到他身体痊愈。

本想治好伤后就把他送走，但时间一长，也习惯了身边有这样一个少年相伴。

慕容予吵着要拜她为师，她就这样收了此生第一个徒弟。

那是他们的初识，却也是他们这段孽缘的开始。

“师父......别哭。”

慕容予小心地吻去她眼角的泪滴。

他已经很久没有唤过她师父，此刻却唤得温柔缱绻。

看着眼前衣衫半褪、泪眼蒙眬的叶青芷，慕容予眼神变得晦暗。

他低头吻住她，动情地越吻越急：“师父，我还欠你一场十里红妆，明媒正娶......徒儿助你剥离妖丹，待你成为凡人，我就娶你做妾，好不好？”

听见慕容予用最温柔的语气哄骗她，叶青芷脸色惨白，激烈挣扎起来。

慕容予却来了兴致，根本不容她拒绝，一手狠狠捏住她的下巴，一手褪去她身上的衣物。

“别出声，你想让你的朋友也看到你在我身下承欢的样子吗？”

叶青芷绝望地闭上眼，死死咬紧牙关，麻木地任由慕容予折磨。

他动作毫不温柔，扯得她的伤口生疼，更感受不到一丝欢愉。

发泄过后，慕容予抱起她回到家中，随手将她扔到偏院的床榻上，没再过问过一句。

不知过了多久，程明月砰的一声踹开门，径直走到她面前。

“我看见他抱着你回来了！你这个妖女，施了什么魅术！？”

她猛地把叶青芷拽下床，却发现她身上满是恩爱过的痕迹。

程明月咬牙切齿，拔下头上的发簪：“他喜欢你这张脸？我倒要看看划烂了他还喜不喜欢！”

叶青芷拼命挣扎，抵住那根近在咫尺的簪子，脸色越来越白。

争执间，簪子猛地脱手，在程明月手上划出了一道狭长的伤口。

程明月气得发抖：“你竟敢伤我！”

她恶狠狠地看着叶青芷，低声念起一个复杂的咒文。

叶青芷不知这是什么法术，只见程明月施完法术后，佯装慌张跑了出去，边跑边喊：“不好了阿予！叶青芷又跑了！”

慕容予立刻冲了进来，出奇愤怒：“她居然还敢跑！”

程明月呜咽：“都怪我没看好她，让她有机会抢过发簪伤了我，这才跑了。”

听闻程明月受伤，慕容予立刻关切起她的伤口，温柔地说不怪她。

看着面前一唱一和的两人，叶青芷陡然明白过来。

程明月施的法术，是让其他人都看不见她！